20多年前,爸爸决定去非洲那片神秘的大陆看一看，我奶奶说“没事儿子，你去闯一闯吧！家里有妈妈呢”。爸爸把刚会走路的我交给奶奶，独自踏上了冒险的旅程。奶奶当爹又当妈的带着三两岁的我。打我记事起，奶奶每天都给我读各种故事书，培养我阅读习惯。白天我们一起泡市儿童图书馆，周末骑自行车去郊外抓青蛙蚂蚱。夏天我们去农村的亲戚家体验生活。奶奶精神头十足，特别支持我的体育运动，和我赛跑，比跳远。送我去学游泳、武术。别的小孩子有的我都有。

       奶奶年轻时是个工艺设计师，她管自己叫搞美术的。我尊称她为实用型画家。上世纪50年代鲁迅美术学院毕业后正好赶在东北丝绸行业最鼎盛的时期，她作为设计师，设计出来的花纹图案印成布料然后做成被单床单衣服卖到全国各地。她基本功扎实又业绩第一，这辈子当惯了骨干人才。

       奶奶退休后还接一些私活，手绘旗袍、和服和一些围巾。后来开始画一些画册给我留作纪念。我学习的时候奶奶肯定也在伏案做事。家里白天从来不可以打开电视机。

       我总能感觉到奶奶身上带着一种努力奋斗的气场，事事很要强。你想想，这个女人这辈子又是单亲妈妈，又是事业型女强人，又是单亲奶奶。电视剧大女主都没这么拼的。 

       晚上，奶奶经常写传真给爸爸汇报我们的生活，又收传真回来。非洲的故事只言片语地描绘在这些传真信件里。

奶奶与孙女

来到非洲

       2009年初，爸爸希望我去非洲和他生活。74岁的奶奶不放心了，收拾了行囊和我一起来到了非洲。 

       后来我高中毕业出国读书，奶奶也顺势回国生活了好几年。最近两年因为年纪大了惦念儿子，又回到了非洲。这么算起来，今年是奶奶在非洲度过的第7年了。 

       奶奶估计也不会想到，在自己落叶归根的年纪里会在非洲跟着儿子闯荡。记得我在家的时候，即便语言不通，奶奶也闲不下来。种菜，做木工，蒸馒头，在后院里叮叮咣咣。但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拿着iPad出门走走看看。遇到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拍两张照。

       奶奶每次散步回家后，都是一肚子的话：老太太悄悄在家里笑别人。

       “我看那个小孩子吃的啊，肚子那么大，将来不得三高嘛哈哈哈我的天。”

      “黑人编的辫子然后经常挠头皮，不洗头能不痒吗哈哈哈哈。”

       “哎哟路边卖的是什么啊，黑咕隆咚的能好吃吗？人家就这个文化真是没办法。”

       我上高中时，奶奶给我每一个来家里玩的好朋友都起了形象又不可表述的外号。我的好朋友叫大胸的黑丫头。我的另一个朋友是西班牙黑头发姑娘。

       每次见到人家都是：哎呦这黑丫头来家玩啦。

       这次回家后奶奶还惦记着我的朋友们：也不知道你那些小朋友们怎么样了。都长大了吧。我带奶奶去朋友工作的地方见她。和我好朋友相见，两人开心得当场跳起舞。

       她比划着说，奶奶你还记得我吗，你之前说我胸很大你记得吗。

       奶奶脸红地连忙摆手：不大了不大了。现在很正常了啊。我们都笑成一团。

奶奶在非洲的朋友

奶奶在海边

中国“管妈”

      平时爸爸给她零用钱，她经常去逛超市。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和日用品。 

       这次回家，我们一起去逛超市。超市里的员工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。奶奶边笑边招手回去。和我说，有一次来买鸡蛋。找不到鸡蛋在哪里，就拉着一头雾水想要帮助她的员工找来了纸笔，画了一只母鸡，后面跟着一串鸡蛋，然后在鸡蛋旁边画问号。 

       大家都围着她笑，也很快找到了鸡蛋。 

       奶奶喜欢吃超市熟食区做的炸鸡和薯条。每次去熟食区，有位员工都会第一时间过来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帮她盛好炸鸡薯条。奶奶很感动，说她的朋友很照顾她，偷偷给了那个女孩子一些小费。有时奶奶拿家里用完的卫生纸卷画了很多可爱的小花，做成了一串装饰品拿去超市里送给工作人员；有一次还拿鸡蛋画脸谱送给她们。 

       超市员工们都惊奇地围着她的艺术作品拍照。从那以后奶奶的故事在超市里就人尽皆知了，每个食品区都有人热情招待。 

       每次结账时奶奶都把钱全部给收银员。收银员会抽出相应的钱数，先花硬币再找开大钱，没有一次多拿了奶奶的钱。

       奶奶还喜欢吃肯德基。我给她写了一张纸条：“I want combo No.2. Thank you。”她会去肯德基，在点餐台给收银员看她的纸条。久而久之她去肯德基也不需要纸条了。

       街上人经常和她招手打招呼：Grandma！奶奶后来也知道自己叫“管妈”！

       虽然语言不通，奶奶在非洲有一个朋友。

       大概6年前，奶奶出去散步回来惊奇地和我说她在街上的偶遇。奶奶在练习倒退走锻炼身体，突然就撞到了一个老爷爷的怀里。

       原来这位朋友看她在街上倒退着走，早就张开双臂在等着她撞上了。他们哈哈哈大笑比划着交流。奶奶教他中国老人喜欢做的甩手锻炼法。老爷爷教奶奶外国老人做的扭身子舒展运动。最后老爷爷带着奶奶在街上跳了一段华尔兹便道别了。

       从那以后，两人经常颇具有浪漫色彩在街上和超市里偶遇。每次遇到，他就当场和奶奶跳一段华尔兹。奶奶大学的时候周末也喜欢参加舞会。老了以后面对男士的邀请也没在怕的。 

       有一次散步奶奶路过了老爷爷的家。老爷爷从窗外看见她。赶紧跑了出来。和她说看，我就住在这里。奶奶指着远处，我住那个方向呐！

       后来奶奶回国的两年期间。偶尔会说起自己的那个朋友。哎，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。语言不通，留联系方式在这个情景中显得很没有必要。

       这几年奶奶回到非洲，兴奋地跟我说，你猜怎么着！我前阵子在超市里又遇见我那个老朋友啦！

       “哎哟可真不容易啊。他带我跳了一段舞。我在他手掌里写我的年纪。84啦！他在我的手掌里写73，他才73呢！很年轻。”

       然后，老爷爷让奶奶摸他的肋骨部位，竟然长了一个很大的瘤。奶奶摸到吓得眼泪掉下来，急着边比划边说中文：哎哟我的天啊，哎，怎么不去治呢。

       老爷爷看着她眼泪掉下来，赶紧笑着说没事的，我身体还好得很。比划着自己可以跑步可以蹦高，还当即给奶奶做了两个俯卧撑，表示不要担心他，还算硬朗。

       这真是一个悲伤又有些甜的故事。 

在超市购物

陌生人的友善

        我回非洲的家后，带奶奶去我们的老地方吃早午餐。奶奶最近高血压飙到210还住院了。想着给她点了健康的奶汁菠菜，老太太吃得很不开心。边吃饭边跟我说，自打上次生病后，每次散步都不敢走太远了。有一次走着走着累了扶墙站一会。有一个开车经过的路人打开窗手比划着：我们顺路一个方向，快上车，我带你回家！ 

       奶奶说：哎呀我可得给人说谢谢啊！用英语说。 

       我心想真是棒呆了，奶奶还会说thank you。不一会服务员来收走我们的盘子，她笑眯眯地抬头说：“fank you。”

       我简直要笑晕了。 

       奶奶看着我接着说：对啊，我跟服务员、医生、超市营业员都说“fank you。”

       奶奶最喜欢坐我的车出去兜风。在海边放下窗户，慢慢开车，奶奶会开心地唱起老歌。 

       通过奶奶只言片语的故事，我好像在重新认识她：她喜欢吃炸鸡，喜欢薄荷糖，喜欢跳舞，外国的食物只分为真好吃和真不好吃。喜欢观察身边的黑人、白人、各种人。一切对奶奶来说都是新奇的。奶奶的世界里，这里的陌生人都很友善，又尊敬她。我也从她的故事里看到了人性里非常美好善良的一面。但愿自己老了以后，也可以心里容得下各种文化，并且善意地理解他人。 

       这次请了长假回家来陪奶奶，跟她走她经常散步的路。听到这些故事，我觉得真值得啊。

       未来的时间， 希望亲爱的奶奶健健康康的，在非洲的日子里能有更多让她难忘的经历。

写给孙女的话